酒吧裡即便是財務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氣氛這麼凝重過。
陣把其他人都支走了,現在他的對面只有樹跟翔平。翔平白著一張臉,臉色難看得嚇人,旁邊的樹則是一貫的撲克臉,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。
坂本陣從自己的櫃子深處摸出一盒七星,淺淺叼住再用打火機點燃,打火機還是前幾天酒店門口的小哥給的。
"雖然不是懲罰,但你們還是休息個幾天吧。"
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遠處的天花板,像是很疲憊的樣子。說完他往後靠在沙發椅背上閉上眼睛不再說話,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。兩人向他鞠躬之後一前一後離開了。
***
樹真的想來東京嗎?
翔平以為他們的感情一直很穩固,還對情侶之間常有的問句嗤之以鼻,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輪到自己問這個問題,果然沒有任何感情是長久順遂的。
一開始只是普通的吵架的。
樹把制服往櫃子裡一甩轉頭快步離開,翔平看了也只是嘆了一口氣,滿臉抱歉地對大家點了個頭。
這種事他沒少遇到過,因為樹老是不說話,自己憋著生悶氣,把翔平搞得一頭霧水。反正平常伺候家裡的短腿貓也習慣了,長腿貓自然不在話下,這種時候追上去就對了。
樹在前面大步快走,翔平隔著幾公尺緊緊跟在後面。走到他們兩個都大汗淋漓,他注意到樹的腳步放慢了一點,知道這是在送訊號了,便小跑跟上去。
"樹,停一下,你不累嗎?"
樹甩開他的手,但是看到翔平扶著膝蓋大喘氣還是停下來了,抱著胸不看他。
"你又不聽我的話,停什麼停?"
翔平苦笑了一下。樹要他別在客人面前搞笑了,可是他忍不住嘛。店裡的人都微醺,他看氣氛正好就忍不住耍起了寶。
"不是壞事嘛…你看結果是好的…"
樹又更生氣了,瞪了他一眼。
"我只是不想要你勉強自己!"
說完他又惱羞成怒的繼續往前走,只是這次是往回家的方向。
***
其實勉強自己的是樹吧。是自己提出想到東京看看的,所以樹才跟著自己千里迢迢從福岡搬到這裡,過著拮据的生活,原本樹是可以在自己家裡公司幫忙的。已經沒有臉面對樹的父母了,把人家兒子拉進"這邊"、把他帶到東京、現在又把他捲進麻煩裡讓他受傷,說到底根本是自己的錯。
說不定一開始答應自己的告白也只是半推半就。
翔平開始懷疑自己過往的所有選擇,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。要是像遊戲一樣可以重新選擇分支就好,要是那時候沒有告白就好…樹現在就不用讓人非議、又當著客人的面被羞辱。
他們在街頭拉拉扯扯的樣子被熟客看到了。他們有認出來,但是只是一閃而過,以為是記錯了便隨他去了,繼續牽著手走回家。好不容易把樹哄好了,那個時間街上又沒幾個人,心情一好他們就破例在外面牽起手來,那時候他還覺得是個美好的夜晚。
直到隔天上班時間。
他走進酒吧就覺得從四面八方來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,令人不太舒服,儘管如此他還是照常去後面換衣服。經過吧台的時候要跟他交班的利樹臉色顯得很奇怪,嘴裡似乎是有話要說卻又一直吞吞吐吐,剛好有客人舉起手他就過去了,也來不及問他怎麼回事。
反正幾分鐘之後他就知道了。
剛才和別人有約的樹姍姍來遲,勉強在打卡時間的前一秒趕上。他們照舊到外場等候客人的招呼,只是這時候出現了幾個熟面孔。中間的座位裡坐了昨天在街上看到的人,他們看到樹來了便不懷好意的看向這裡,翔平正準備提醒他注意,客人就舉起手要樹過去。翔平自己走上前,但是客人卻相當不悅。
"不是叫你,是叫你旁邊那個小帥哥。啊,應該說,男朋友?"
他故意用旁邊聽得到的聲音說話,吸引了附近的其他人的目光。看到翔平愣在原地沒有反應中年男子更不爽了,扯開嗓子指著樹。
"喂!客人在叫你都不用聽的嗎?"
這下整間店都注意到這裡了,連吧台的客人都停下動作看過來。樹慢吞吞的拖著腳步站到他旁邊,明明跟平常表情一樣,但是看在微醺的客人眼裡就是挑釁。
"你這是什麼表情?我叫你你還不高興了是吧?你們店長在哪裡?都怎麼管教員工的?"
陣從門後剛探出頭要走出來,中年男子就繼續說。
"一點服務精神都沒有,還在外面亂搞!他媽的,以為這裡不是二丁目就沒事,結果還是遇到他媽的死同性戀!"
說話的人都停下來了,整間店裡只剩男子的聲音。
這時候要怎麼辦呢?翔平腦袋裡一片空白。整顆頭都在嗡嗡作響,腳就像被釘在地上一樣。他連該擺出什麼表情才是正確的都不知道。總之先道歉再說,但是找不到說話的空隙。
男子像是跟樹槓上了一樣,隨手把酒往他的方向潑,全都灑到地毯上。
"哼。"他冷笑一聲,眼神像在看下等人。"擦乾淨啊,你不是服務生嗎?"
翔平看樹還是那副遲鈍的樣子,偷偷趁機把他推開。
"他對外場還不熟悉,非常抱歉。"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。"請問您的衣服有弄髒嗎?"
說完他在所有人的目光裡跪在客人面前用白抹布用力擦起地毯。地毯這種東西哪是用擦的就能乾淨的?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呢?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種情境裡呢?他只是機械式的動著。
背後終於傳來陣的腳步聲,一隻手放上他的肩膀。是Likiya。
"我廚房事情有點做不來,翔平來幫我一下。"
他麻木的跟在Likiya的後面,聽見坂本陣不斷道歉的聲音。
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,晚上睡了沒幾個小時就驚醒,醒來的時候樹正躺在他旁邊呼呼大睡。
樹還在難過嗎?無緣無故被劈頭蓋臉的罵。樹在家鄉可是備受寵愛的貴公子,恐怕連他爸媽都沒這樣罵過他,翔平一想到剛才的場景心就一陣一陣抽痛。他的記憶裡只剩破口大罵的中年男子跟他面前低著頭的樹。男子罵得口沫橫飛,口水噴了一滴到樹的皮鞋上。樹看起來還是跟平常一樣,但是他看得出來他臉上多出一絲惶恐跟不知所措。自己被罵也就算了,但是最痛苦的莫過於看見樹跟陣被大聲責罵。當睡意襲來的時候腦袋就會自動播放剛才的場景,然後他就會想起樹徬徨的神色,還有陣拼命賠罪的笑臉,罪惡感壓得他喘不過氣。又搞砸了,這次還把其他人也捲進來一起被懲罰。
翔平想像小時候犯了錯就大哭一場,但是原來世上最痛苦的不是被責罵而是後悔。
哭什麼呢。他恨恨地責怪自己。你有什麼資格哭,明明你才是罪魁禍首。
都是我的錯。
***
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是睡著了,鬧鐘響的前一秒生理時鐘就把翔平叫醒。他已經沒臉面對陣了,不,應該說沒臉面對所有人。不想出去,想要躲在唯一安全的家裡,但是家裡有樹,他被罪惡感扼住咽喉,一樣沒辦法面對他。
最後他放棄思考。時間到了,該去上班了,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,今天是假日,騎腳踏車去吧。
到酒吧的時候一片冷清,只有青山陸坐在吧台,圓溜溜的眼睛正在到處看。也是,出了這種事了,誰還要來啊,青山陸只是還不知道而已。
陸熱情的像他打了招呼,但他只是輕輕點頭就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著了,動作像機器人一樣精準又輕微,只是仔細一看就會他的身體在微微搖晃。
吧台裡的利樹看他來了立刻關切的走過來。翔平抬起手制止他想說的話。
"利樹,杯子都清點好了嗎?"
利樹皺起眉頭,但還是回答了他。
"嗯。"
"很好。"翔平閉上眼睛把眼淚壓下去。"那就好。"
利樹還想說什麼,但是翔平用表情把他拒之門外。
結果果然整天都只有青山陸一個人,不只那天,接下來兩三天都差不多。
聽說這是坂本陣一個人在東京沒日沒夜打拼好幾年,好不容易存的錢才開的店。聽說他每個月都要給老家寄去孝親費,聽說這幾年店裡的生意好不容易步上正軌。
就因為自己那時候忍不住牽了樹的手,現在全都沒了。
為什麼那時候不忍住呢?看著只有一組客人的店裡,他沒有辦法停止怪罪自己。
遠方的樹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,這已經是他今天打碎的第四個玻璃杯了。眼看今天少得可憐的盈餘就要變成負數,陣忍不住把樹叫到後面。翔平看了那個方向一眼又慢慢把脖子轉回來,這幾天他還沒跟樹講過話。可是要說什麼呢。對不起嗎?可是一句對不起哪能抵銷掉樹受的罪。
"你…先在沙發上休息吧,這幾天是不是都沒睡好?"陣的語氣倒是像平常一樣,就像樹只是普通的把杯子弄破,彷彿前幾天什麼都沒發生一樣,樹實在是看不出他的情緒,他又心裡有愧,不敢正面問他。
被放了幾天假了。
樹走在翔平後面,不知道他在想什麼。翔平跟失了魂一樣,經過地鐵入口的時候像沒看到一樣直直通過,似乎是想用走路回家。雖然他們住的地方距離這裡有好幾站,樹還是沒出聲乖乖跟在他後面。他有很多問題想問他,但是看到翔平直勾勾的瞪著洗衣機就覺得還是不要刺激他的好。反正都放假了,後面還有好幾天可以慢慢問。
比如說為什麼要擋在自己面前。他的反應總是比較慢,這種時候總是翔平在旁邊幫他擋著。可是為什麼這種時候也要呢?直直地在客人面前跪下。明明他來就好,他一向覺得這只是工作,反正客人是神明,想罵就乖乖低頭讓他們罵個爽就沒事了。翔平明明什麼事情都會太認真,為什麼還要到前面幫他擋這刀。
他們在書桌兩邊吃飯,樹坐下的時候翔平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繼續吃飯。沒吃幾口他就放下筷子,對著空氣輕聲說了一句:"我吃飽了,等下我再來收桌子。"
說著他走向地上的懶骨頭,面無表情地坐上去。樹也跟著走過去,但是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怎麼開口,只好想了個蹩腳的開場。
"碗我來洗就好。"
翔平抬頭看了他一眼。"好。那我去睡覺了。"說著就要進房間。
"翔平。"
"怎麼了?"
樹緊張的吞了口口水,聲音更加含糊不清。
"對不起。"
"…嗯?"
翔平眨了好幾下眼睛,臉上的面具出現一絲裂縫。
"明明說過你不用保護我的。"
"…我忍不住嘛。那個大叔那麼兇。"他看著樹氣鼓鼓的臉頰慢慢扯出一個微笑。
"就說不要勉強自己了。"
翔平愣了一下。"沒有勉強。"
樹難得主動地抱住他,聲音悶悶的。
"有什麼事情一起解決,不要一個人衝到前面了。"
"嗯。"
他們在客廳接吻,像要把這幾天的份都彌補回來。然後轉戰房間,樹把翔平摁在自己身上不准他自己動,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挺進他的身體,把他弄到渾身顫抖。要是這樣可以消除不愉快的回憶就好,樹一邊做一邊想,還半開玩笑的說以後要是再勉強自己就要像今天這樣懲罰他。今天的翔平格外敏感,他每頂一次就跟著咬著嘴唇發出細細的哼聲。翔平也緊緊的回抱他,像是要把兩人的骨血揉在一塊一樣,樹還感覺到肩膀上的濕意,他體貼的沒有說破,就當他是被做到哭出來,靜靜的互相擁抱著享受餘韻。
"樹,你當初是真的想來東京嗎?"
"…對啊,怎麼突然想問這個?"
"我在想…我們還要像現在這樣嗎?"
翔平抬起頭,臉上沒有一絲笑意,眼神又變回原本的樣子,疲累而空洞。樹被嚇一跳,整個人都慌張了起來。
"你在說什麼?什麼意思?"
"你看這次的事情也是因為…,所以我想如果樹其實沒有很喜歡東京的話,不用勉強自己留在這裡。"
他不懂翔平是怎麼跳到這個結論的。
"不就是因為我們牽手被看到而已嗎?下次不要在路上這麼招搖不就好了嗎?"
"你根本沒有搞清楚,樹。你沒聽到那三個字嗎?"
"只要我們還住在一起,還在同一個城市,我們交往的事情就有可能被發現,然後就會發生一模一樣的事。"
"樹以後還是想去大公司上班的吧?你看,萬一你在公司裡上班,然後又像這次一樣怎麼辦?公司可是封閉的環境,一旦被發現你的前途就完了。"
"所以我想啊,反正樹當初也是因為我說想來才一起來的,現在不要把我考慮進去,看樹最想待在哪裡就去吧。"
輪到樹腦子一片混亂。翔平在說什麼啊?樹的嘴唇在顫抖。
"…你是想分手嗎?"
"…我不是那個意思。"
"那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?"
"因為你看,"翔平的眼淚慢慢流下來。他說:"同性戀這三個字會跟在我們身邊一輩子,這個社會的反應就是那樣。你還不理解嗎?樹。你還想因為這個再受傷一次嗎?我不想了。"
"以前是因為我興致勃勃的樣子樹才陪我來的,是我…是我害你的。"
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頹然垂下。
"什麼鬼…你不要亂說,是我自己想來東京的,不然我怎麼可能乖乖跟過來。"
好遙遠。樹急了起來,他的聲音跟著嘴唇一起顫抖。
"我、我知道了,翔平擔心的話,我就不要去上班,自己開店就好了。你看,這樣還可以整天跟マース待在一起…"
"被發現又怎麼樣?他們要講就讓他們講啊。啊,你覺得對不起陣桑對不對?我們改天一起去跟他們道歉,然後看陣桑想怎麼懲罰我們都可以,就到他消氣為止嘛…"
翔平明明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卻一點反應都沒有,只是放任眼淚靜靜滴到地上。
"反正你不准再提什麼走不走的了,我們以前遇到問題不是都一起解決的嗎?這種事也要一起不是嗎?"
樹用力搖晃他的肩膀,後悔自己平常不擅言辭也不好好練習,現在一激動說話又更含糊了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沒辦法好好表達。
翔平輕輕把他的手撥下去。
"你太激動了。這幾天趁不用上班好好靜一靜吧。我們兩個都需要。"
他拿出行李袋,一件又一件的把自己的衣服塞進去,還沒等樹反應過來他就輕輕揮手,說了一句"改天見"。
***
"…所以這是情侶吵架的意思嗎?"
"陣桑!"
"你不是都離家出走了嗎?"
"…"
原本翔平是來跟陣道歉的,順便商討賠償事宜,只是在土下座之前就被阻止了。陣事實上也並不是真的這麼在意錢,再說經過幾年的經營他的手頭早就寬裕很多,幾天的虧損根本不算什麼。
重要的是他的員工。
"你們兩個因為這件事就吵架了?"
"…"
陣嘆了一口氣,想起幾天前青山陸還在吐槽他不笑的時候眼神看起來太兇的事情。
"是我那時候的態度誤導你們了嗎…我根本沒有生氣喔。"
"因為陣桑的表情…"
"我知道啦,你閉嘴。"
"我只是覺得很不可思議而已。東京這麼國際化的大城市,居然真的有人不能接受異性戀以外的關係啊。"
他敲出一根菸遞給翔平。"抽嗎?"
翔平吸了一小口立刻嗆咳起來,對面的坂本陣輕笑了一聲,像在嘲笑他涉世未深。
"我可從來沒生過你們兩個的氣,想說讓你們休息一下,沒想到被你們搞成這樣。"
"可、可是店要怎麼辦?"
"不幹了。"
難道真的是被他們影響嗎。翔平心裡湧上熟悉的罪惡感。
"別往自己臉上貼金。我只是對這個地方失望了,想換個地方開店而已。再說喝醉的客人太難搞了,下次不開酒吧了。"
翔平知道陣多少還是有顧慮到他們,感動得不知道要怎麼回報他才好。不過坂本陣很快就話鋒一轉,挑起眉毛滿臉興奮地往前湊。
"所以你們為什麼吵架啊。"
***
他們年幼的時候就認識了,中間有幾年在不同的地方讀書,直到高中才同校。高中的樹長開了,變成典型的校草型人物。他長得好看,沉默寡言,靠近之後又會發現他性格可愛,受學校的女生歡迎,每年情人節一打開鞋櫃巧克力就會像山崩一樣掉出來。
翔平看著正在跟他炫耀的樹,在心裡笑出聲。可是那些仰慕者都不知道,樹只有在我面前才會展現各種情緒。
但是那又如何呢。他只能常常看到有學姊或學妹在放學後少人的走廊對樹告白,他什麼都不是,只是樹的好兄弟罷了。但是他發現樹不接受任何人的告白,只是都禮貌地拒絕掉了。他心裡突然生出一個卑劣的主意。
反正樹不擅長拒絕。反正樹現在沒有女朋友。反正樹會縱容自己,他不會讓自己難堪的。
他主動出擊,更加頻繁的接近樹,甚至已經到了一天當中大部分時間兩人都待在一起的地步,然後他告白了,樹只是瞪大眼睛,愣愣地說道給他一個晚上思考。
結果當天半夜他就收到回覆了。
"好啊。"樹說。
翔平恨極了年少時行事莽撞的自己,年輕的時候總會做出幾件讓自己後悔的事情。樹這麼善良,待人一向客氣,想必只是被他鑽了空子。只是他沒想到後面的連鎖效應會倒打一耙,現在想來他根本不知道當時樹心裡在想什麼。他是真的喜歡他的嗎?
***
"我那時候開心的不得了。根本憋不了一個晚上,怕晚一點他就被別人搶走了。"
翔平幽默風趣,私下又嚴肅認真,跟他共事過的女孩子們都會被這點吸引,雖然知道的人並不多,但是根據打聽來的情報已經有好幾個女生盯上翔平了。被翔平告白他已經心跳不已了,雖然表現得很矜持的樣子,實際上心裡突然生出一股害怕別人在一夜之間把翔平搶走的感覺,於是他壓抑著興奮回了一句好啊。
樹坐在海青跟彰吾的新居裡,有點侷促的握著手上明顯是新買的咖啡杯。他對面坐著只是青少年的彰吾,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這個半大少年比海青還要可靠一點。
"後來我們高中畢業了。我不想接家裡的公司,所以就也不用去唸大學,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麼。這時候翔平說聽說東京很酷,跟九州那邊完全不一樣,問我要不要一起來東京。"
"所以你們就一起上京?"
"嗯,反正我去哪都沒差,又想開開眼界,翔平可以跟我一起當然最好。"
樹隱隱有些臉紅。
"等等等等…抱歉,請你再說一次你們的爭執點是什麼。樹桑說話實在是有點…抱歉,我稍微有點分神了。"
樹顯然沒有聽出他的挖苦,只是自顧自神情變得低落。
"…喔…所以翔平覺得這次是他害你的,然後他以後會繼續害到你?"
"因為他覺得我一開始答應跟他交往只是半推半就,上京也是因為他問我要不要去了。"
***
"你這樣私自認定樹是被你牽著鼻子走的不太好吧?"
陣有點不解。
"你也知道的,樹就是我行我素。要是他不願意他也不會真的跟你一起來的。"
"再說他不是也說了他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了嗎?難道你在意嗎?"
"我當然不管那些!我是怕他會…"
"翔平,"坂本陣制止他繼續講。"你不覺得你太過保護了嗎?"
"你有問過樹的想法嗎?用這種理由就想把他甩開的話,你也太過分了點。"
"我沒有要把他...!"
"你現在在做的就是啊。"
翔平一時語塞。
"這對樹太不公平了,你明明能看出他心裡在想什麼,卻只相信自己好幾年前的判斷嗎?"
"你有親口問過他真正的意思嗎?這樣樹也太可憐了。"
我先回去了,記得關燈鎖門。
坂本陣丟下這句話就把他丟在員工休息室裡,剩他一個人在沙發上沉思。
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們的纏綿,樹的體溫和那個吻明明都這麼炙熱。
我有問過他到底喜不喜歡我嗎。
***
"你有說過你喜歡他嗎?"
"…沒有。"
山本彰吾已經可以邊跟樹談話邊拿起手機滑兩下。他姿態輕鬆,隨便問兩句就引導出問題的癥結點。
"問題這不就出來了?"
"因為樹桑不喜歡說話嘛。"海青一邊笑著說一邊把他們杯子裡的水裝滿。
"翔平知道我在想什麼的啊…"
彰吾皺起鼻子。別在我面前秀恩愛。
"樹桑,人是不會讀心術的。你不說的話,沒人會知道你真正的感受喔。"
***
"既然相愛,就更應該把話說清楚。"
回家之後就打電話給翔平吧,順便叫他早點回家。樹在回家前順路去了酒吧,想著坂本陣還沒走的話就進去跟他道個歉。結果經過後門的時候居然是翔平在鎖門,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。
"樹?"
"翔平?"
"你…這幾天去哪裡了?"
"我去海邊兜風,然後剛剛找陣桑說話。"
"喔。"
他們之間一陣沉默。過一陣子翔平嘆了一口氣。
"那你怎麼在這裡?"
"我剛才去找海青喝酒,然後想說來找陣桑…"
"噢,他剛剛走了。"
"翔平,"樹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鐵門上。"我喜歡你。"
翔平大力掙扎起來。
"白癡!你喝醉了是不是!總之先進去再說!"
"我不要!"
樹壓緊他,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。
"我要證明我不怕別人的眼光,還要跟你說,我喜歡你。在你跟我告白之前我就喜歡你了,不對,是我先喜歡你的。"
翔平一下子就臉紅了。海青!改天一定要跟海青好好算帳,到底給樹喝了什麼,醉到直接在街頭發瘋。
"總之...你先...放開…!"
翔平扯著樹的手大步往前,差點沒趕上末班電車。到底是什麼神奇的酒,喝醉了還能走直線。
樹一進家門就抓著他不撒手。
"我愛你,對不起,謝謝你。"
翔平反而被他逗樂了,繃了好幾天的臉終於放鬆。
"太多了,根本就聽不懂。"
但是樹看得出來他在說謊。他都懂了,不然怎麼會笑得這麼真誠。
"…對不起,我不會再說什麼要分開的了。"
"你擔心太多了。"樹從後面抱住他。"我是真的想自己開店,我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,"他靠近翔平的耳朵。"…我只在意你。"
矮小的竹馬滿臉通紅的摀住耳朵,僵在他懷裡不敢動。樹趁機拿走他手裡的包包又剝下他的外套,卸掉他身上一層一層防備直到剩下最裡面的T恤。樹的臉越來越接近,手還在他身上亂摸,翔平緊張地閉上眼睛。
結果樹只是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個吻。
"去洗澡吧,東西我來收就好。"
翔平直到站在浴室裡心跳都還沒平息。他已經脫光了,等待熱水來的時候撫著自己的心臟平復心跳,一下子又愣了神。這時浴室門被打開,樹還是那副木訥的樣子,用跟平常一樣含糊的語調說道。
"我本來想說回到房間再做的,結果翔平這麼迫不及待了嗎?"
說完他在臉盆砸到自己之前把門砰的關上。
"滾!"
***
翔平把領帶尾巴收好,又扯了扯結的部分把他弄平。就算已經是第五十次以上打領帶了,他還是對著youtube學了二十分鐘才學會。
"我出門了,你今天在家也要乖乖的喔,我下班盡量早點回來。"
樹"嗯"了一聲,從櫃檯後面走出來又要對他動手動腳。
"抱歉,我在跟マース說話。"
"我知道。"樹把手伸到他背後把他的西裝領子翻好。"今天也是去找店面嗎?"
"嗯,之前看的陣桑總是有不滿意的地方。"
在找到新店面之前酒吧還是開著,最近常客們又陸陸續續回來了,翔平偶爾去店裡的時候他們還熱情的跟他打招呼。
"小哥還在真是太好了,我們都好想念你的笑話啊。"
"不然我找時間也去露個臉吧。"
"行。他們都很掛念你喔,一直問那個悶騷小哥去哪了。"
"…我沒有悶騷。"
"我真的要出門了。"翔平看了一下手錶。"而且マース的吃飯時間也到了。"
"嗯。路上小心。"
"你也是。工作順利。"
他們交換了一個吻,翔平拉開小小的寵物用品店的鐵捲門走了出去。